话说那楚云枫伤重之下,由陈娉婷为之度气培元,却不料半道里杀出条凶恶大虫,见了二人,兽性大发,竟跃身直扑过来。但见那大虫一双坚硬犀利的钢爪由空中径直向着娉婷斫下,娉婷见得如此,仅在这一刹那间尽消去了心中诸般恐惧,她竟不再去看向那条大虫以及那一双将要刺穿自己身体的利爪——既然无论如何都是一死,那又何必再去看它、想它呢?看了岂不徒增惧意。何况,娉婷此刻尚还有一件更为重要的事情,她要最后再深望楚云枫一眼,她希望能够永远将楚云枫的形貌烙印在心,她希望来世仍不会将楚云枫忘记。娉婷看向楚云枫的那一眼,内中充满了深情、充满了爱意,当然,也充斥了几许无奈、几分遗憾,她慨叹自己没能和心爱的人儿走得更长久一些。一瞥过后,她阖上了眼,使双眼进入黑暗,也使自己整个人都进入了一重黑暗,一种再没有光明前途的黑暗。就在她上下眼睑合拢一处的同时间,由眼中挤落出两滴剔透泪珠,顺着面颊缓慢滚落。但是,这两滴泪水可能永远也滚不下娉婷的面颊了,它们的主人立时间就要亡于虎口。陈娉婷静静感觉着双颊上由于泪珠滚动时造成的微痒,静静在心中猜测那两滴泪珠最终能够滚至何处,静静等待着死亡的降临。她已能感到头顶不及五寸处迫来的一股猛烈劲风,带着逼人的杀气,那一定就是大虫的兽爪。这对于娉婷并不希奇,她早便想到了这些,她已做好一切准备——迎接死亡。但是,就在这同一时刻,却又有另外一件事使娉婷生了几分奇异之心——娉婷不明白,在头顶那一阵劲风压迫而来的同时,自己右面怎的也会有一道疾风射近,其速似乎还更甚头上那猛虎。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一头畜生也会懂得使用招数?先佯攻自己的正面,其实却是要去挥爪抓撕自己的右面。娉婷虽然奇怪,但却懒怠再去多做想法,这些于她都已不重要了,她马上便将属于另一个世界。两道疾风同时袭至跟前,然而却又陡然间同时止住了,或者说是那两道疾风彼此撞在了一起,相互间抵消了各自前冲的力道。而且,就在那两道疾风撞在一处的瞬间,陈娉婷耳中隐约听到了“扑”
的一声,那似乎是利刃破物之声。娉婷心中遽然一骇,想道:难道是我的胸膛已经被那兽的利爪裂开?但是她又不明白为何自己却会没感到些微痛苦,甚至都没有丝毫其他的感觉。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经死了。因为,只有死人才不会有什么痛苦。就在娉婷纳罕诧异的当,耳中又传来一个似乎是重物砸地的声音,再跟着,便是一声刺耳的兽嗥,但这一次听来却已全没那般骇人,反有几分类似哀号。娉婷大惑,忍不住张开眼,欲瞧个究竟。就在她方自将眼皮微微张开之时,忽感到头顶上“嗖嗖嗖”
又自疾掠过三道劲风,待劲风堪堪由顶上划过之后,这才斜眼瞥见那物原来竟是三只白羽。再待娉婷得看至真切时,三条箭矢业已尽数射上白额大虫身躯。大虫又是一声凄厉地哀号,继而双眼圆睁、呲牙裂嘴、面孔狰狞、鼻中喷出大口白气,猛然间人立而起,两只前爪在空中奋力挥舞着,似乎是在拼命想要拔除背脊上的箭矢。便在这时,疾劲的破风之声又一次响起。陈娉婷但觉眼前一花,定睛再看,那虎却已无端倒下,其咽喉处也叉上了一只箭矢,只见白羽不见矢身,竟然是齐根没入。娉婷微的一怔,暗叫道:好箭法!同时,也是暗自叫了声“侥幸”。一阵爽朗大笑,娉婷寻声看去,不远处的林木中缓缓行出一条大汉,此汉一身猎户装束,手里提着一张六尺长弓,肩上挎一鹿皮箭壶,壶中尚余三只羽箭。显然,方才危难时刻出手救下娉婷的便是此人。那大汉笑声毕时,已行至跟前,向着娉婷颔首微笑道:“公子(陈娉婷一路上着的仍是男装),好一条大虫啊!你没伤到罢?”
娉婷感激地向着大汉还以一笑,也是微点了下头,但却并不打话。因为,她此刻仍是在给楚云枫输送着真气,想方才那等要命关头,她手上竟都是未有丝毫停滞。大汉见娉婷不动不说话,微怔了怔,又仔细端详一番娉婷与云枫二个形状,略一琢磨,心下恍然,呵呵笑道:“公子请便,待我先去拾掇了那物儿,哈哈哈。”
说着,便转身径向那条被其五箭射毙的大虫行去。到得跟前,先是拔除了去虎尸上的箭矢,然后又自打靴筒中撤出一柄匕首,欢喜地剥起虎皮来,手法瞧来颇熟练。陈娉婷看看大汉举动,见其武功似乎并不很高,或者说根本未曾练有何等高深内功,充其量只是个普通武夫,心中不觉苦笑道:哈,没想到我与枫哥这样两个一流的高手最后却是让一位普通猎手给救下。正想间,忽觉那面楚云枫身体似乎微动了动,心中一紧,暗骂自己“大意”
紧忙收慑心神专一运功。片晌,云枫面上渐渐透起红润之色,头顶也冉冉生气一屡白气,额头泌出大汗。又过片刻,云枫一声轻哼,张口喷出一股腥臭的黑血,直渐了娉婷一脸。娉婷知道爱郎已脱离凶险,自己二人已行功一个周天,当下顾不得揩去娇靥上令人发恶的污秽,急忙收去掌上功力,生怕运功过多会再使爱郎伤势加重。陈娉婷方自收功,云枫便慢慢张开了眼,见到自己射出的污血渐染了情侣一脸,心下颇歉疚,赶忙举手挥袖欲为其擦拭,然这一举手,牵动了伤痛处,忍不住发一呻吟。娉婷忙挪至云枫身侧,揽住其身体道:“哎,枫哥,你别动,你现在体虚得紧。”
云枫倒在娉婷香怀中,感觉好不舒泰,承受着娉婷的温柔,微微含笑道:“婷妹,你……不再生我气了罢?”
娉婷道:“还说这些做甚,枫哥,都是我不该,我以后再也不使性子了。”
云枫欣慰一笑,心想自己虽然受伤,但却是换得了爱人儿的一番柔情蜜意,自觉此伤受得也算值得,口上只是唤了声:“好婷妹。”
这刻,那大汉刚好剥完一张完整的虎皮,将虎皮提在手中端详,一时间直是乐得合不拢嘴,连番赞道:“好虎,好虎啊!哈哈哈。”
之后,转头又向楚陈二人看去,猛地见到两个“大男人”
搂抱缠绵在一处,禁不得打了个寒噤,暗道:想不到这两个公子虽然都是相貌堂堂,却原来好这个。心中虽然不大舒服,但却也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忍不住又多瞧了几眼。这一瞧,只觉得陈娉婷怀中的楚云枫恁地眼熟,总有几分似曾相识之象,当下很感诧异,搔首一番苦思,眼中一亮,又再向楚云枫仔细瞅去,霍地心中一凛,惊“吓”
了一声,并步冲到楚陈二人近前,丢下手中所有物事,俯身向着楚云枫下跪拜道:“参见皇上!”
楚陈二人闻言大惊,霍地从彼此的温存中省觉过来,双双骇异非常地看向大汉。陈娉婷似乎是没有听清楚大汉方才所说,轻问道:“你……说什么?”
楚云枫也是万分紧张地言道:“这位大哥,你……你认错人了罢。”
大汉听得微愣,又自抬头向楚云枫端详了好一会儿,自觉所认不差,忙又俯首磕头,肯定地道:“皇上,您……您就是皇上啊!”
楚陈二人彼此一个对视,双双背脊泌出涔涔冷汗。云枫更是连连叫遭,暗道:不想此处荒野之地竟也能有人将我认出!嘴上却强自否认道:“大哥,你……你真的认……认错了,我……小弟怎么能是当今皇上呢!勿要折杀小弟。”
娉婷一时虽不打话,但暗中也有心思,想道:这可如何是好,枫哥身份已然暴露,眼前这人便不可再留,但人家偏偏又是我俩的救命恩人。那大汉听见楚云枫一口否定自己身份,只急得目中蕴泪,说道:“皇上,您怎的……难道您不认识小的了么?小的是赵德呀!”
“赵德?”
云枫听得这个名字,但觉耳熟,微略一忖,心中豁然雪亮,想到“赵德”
岂不正是七年前与自己同从宫中出逃后而失散了的那名侍卫么!心中如是一想,便又向着那大汉仔细打量开来,见那大汉一张面孔此时虽然已是满布沧桑、一脸虬髯,但依稀便是夕日那个忠心护主的侍卫。登时间,目中一亮,欢喜叫道:“哈,赵德,你是赵德!”
“是、是,正是小的,皇上,您可算认出来了,小的寻您寻得好苦啊!”
大汉由于乍见旧主,竟是激动得热泪盈眶。楚云枫也是被引出了眼泪,泣声道:“我何尝不是啊!我也寻了你们很久啊!你们都好么?李公公他俩现在何处?”
大汉竟被问得一怔,片晌,颓然道:“唉,李公公他们……早便死了。”
“什么!死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