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笑忍毫不多待,身形疾蹿,直撞向迎面那扇窗牖。但听“喀喇喇”
一阵木料碎裂之声,窗框已尽破散,那一个左笑忍已一猛子抱头冲了出去,那势子几如滑鳅入塘般一潜即没,只不过霎眼工夫,便再也见不到他半片衣角。且不知这左笑忍究竟武功如何,单只看这分逃跑的本事以及其临危不乱而且随机应变的能耐,也是足能教人佩服许时、咋舌半晌了。就是大名鼎鼎的“白衣琴公子”
此时见了,也只剩了望而兴叹的份,全无丝毫办法,一时也只得在心内感慨道:真难怪此人能得那俞百龙青睐,确还真有几分“本事”
啊!岂料知,苏琴正自苦闷惋惜于不能留下左笑忍这“首恶”
之际,那边窗下竟蓦然传来一声长嗥,听起来颇似是某种膘肥体大被成群豢养待长大到一定程度便杀来吃肉的动物于挨刀一刹那所发出的尖利刺耳的叫声。苏琴听得,方欲纳闷一回,却觉眼前忽而一晃,好象是无端飞起来某些物事,心中少不得一动,不免抬目细辨。张眼处,只见那物竟是从刚刚才被左笑忍兜头撞破的窗外飞入而来,入屋后,冲力即减,前掠三尺,便“咕咚”
一声着落在地下,落地同时,似还听到有一声闷哼。苏琴瞧得微愕,于是凝目细辨。这一看不要紧,险些他也跟着惊呼出声。只见那才刚飞进来的不是别个,正是片刻前才蹿窗逃出的左笑忍。正自纳罕间,那面窗中再是一晃,看时,竟又有一条人影凭窗掠入。这番苏琴瞧得分明,入来那人亦是一身乞丐打扮,穿着虽不很干净,脸面却洗得颇为白净,一副嬉皮笑相,面上更还显得有几分未失的童贞,那可不正是童未泯。苏琴见得未泯,少不得更是一怔,继而问道:“噫,三弟,你怎的从那边来?”
未泯听问,却也不答,仍只是含笑而立,眼睛却一直盯注着倒在地下的左笑忍。苏琴搞不懂拜弟弄的什么玄虚,只满脑子狐疑地瞧着眼前这一站一躺的两人,倒也不再发问。这边,左笑忍似乎是由于摔得颇重,抑或是方才在外间吃了何等重击,直是在地下翻腾了好半晌,这才渐渐复转,——自然,他那只早前因接挡苏琴“弹弦指”
而被洞穿了的手掌却还是兀自淌血。少时,左笑忍身上痛楚稍减,自行回缓过神来,也很是纳闷在心,不明白自家怎的方才冲出窗子而尚未及得落地,即被无端一个大力在肋下一托,这便又顺着“原路”
飞回了屋来。当下抬目而望,欲要看看究竟是谁和“你家左爷”
开这等玩笑,入眼处,一张顽皮笑脸,很觉熟悉,定了定神,仔细再瞧,认清竟是童未泯,登时便骇得魂飞魄散,就连腹中那颗胆囊也险些要给惊得破裂开来。童未泯知道左笑忍已认出自己,当下便道:“嗬,省昨地(姓左的),你还印得(认得)俺咧!”
左笑忍此刻浑身上下无一处不在剧烈颤战,上下牙齿磕打了老半天,这才从齿缝中勉强挤出一句:“童……童、童、童……未泯!是、是……你!”
未泯又发个轻笑,道:“怎的步四(不是)俺!哼,早方(防)着你介叟(这手)咧,就子道(知道)你该打后间抛(跑)。妹祥到(没想到)罢,俺早等你呢!”
说毕,转而又对苏琴道:“爱葛(二哥),放哩罢,踏(他)跑不去!”
苏琴听了本还略有不解,但即时便又会意到拜弟是在说他手中尚自擒拿着的那个丐子,于是且不忙放手,先自转头朝那人看去,见其竟疼昏了过去,微一错愕,旋即省然,知道此人定是因为肩上吃疼太久,忍耐不住,才晕死了去。当下苏琴轻轻一笑,撒开了手,任由那人自各软到去另一个早已倒在地上的丐子身上。而后,苏琴又向着未泯摇头苦笑了一回,再联想到他方才那番话,这也才明白为何他会打外间飞进来。原来,自打苏琴易容女儿身混来左笑忍等人这间春房,间壁的未泯便与余人商量,决定自个儿且去外间窗下守侯,谨防苏琴万一应付不来而把人放跑出来——他们倒并不担心苏琴会受到伤害,以苏琴的武功,江湖上除了洞庭叟一辈者,能够轻易便伤了他的人也委实不多。众人计议妥帖,约定凡从正门逃出的,便由云枫等人拿下,凡打那窗子里跃出的,则尽数交归童未泯。无巧不巧,未泯方自偷偷潜来窗下,上面苏琴及三丐那屋里便已发动起来,听得声响,未泯早已做好准备,只待飞下人来。一忽儿,果听得头上木料裂响,跟着便蹿出条人影,未泯也不去辨认是谁,只一个提气腾身,迎向空中那人,左掌倏然猛探,于那人肋上发力一拍,却也不贯注太多真力,旨在将其人推回屋去。那左笑忍哪想得到外间还有“蹲守”
之人,出其不意下吃了一掌,哪能受得,登时腹中一阵热辣钻心的剧痛,几如饮了鸩酒,更还随着那一下力道反身飞退了回去。而童未泯终因空中无处借力,拍击左笑忍后因吃了回力而落下地来,抬头略待片刻,确认再无人飞出,这才再次提劲跃起,从那窗中掠进屋内。却说未泯苏琴二兄弟相笑半时,房门忽被推开,迎面三人,云枫、赵德、苏小妹,也都是展颜作笑。只听赵德还顽笑道:“好啊,你两个就解决了一尽,端的是用不着咱们了,哈哈哈。”
苏小妹便也跟着打趣道:“就是呀,他男女二人里应外合,真是配合无间、珠联璧合啊!”
说罢,三人又同声放笑。苏琴自然知道妹妹又在拿自己“开涮”
好气又好笑,一时也懒怠搭理,只向妹妹轻斥一声:“就你多舌!”
苏小妹毫不示弱,即时又回拌了个鬼脸。这边左笑忍见无端又撞来这么大帮子人物,其中更还有那武林盟主楚云枫(他于云枫,自然是在前一晚丐帮正位典礼上见过的),更加吓得软成一团,竟成了滩烂泥一般,自知今日是休想能脱走此间了。未泯见左笑忍自动“认栽”
也就不再为难于他,并不去点制其穴道,只抬手将之拎起,撂到早先他坐在那里“调戏”
苏琴的位置。云枫等人便将房门掩好,相继围拢上来。将前处,苏小妹见到兄长那副娇媚女儿态,忍不住又再是“噗嗤”
一笑。苏琴少不得斜楞了妹妹一眼,只这下“凤目”
一翻,更加显得媚态横生,竟是教其余云枫等人也都不免要随着苏菡发笑。苏琴被众人惹得颇为难耐,微现嗔意道:“哎,你们怎的就知道取笑于我!”
众人怕苏琴当真气急,只好相继忍住,不再发笑,连连赔礼道歉,半晌才使苏琴心下平复。一时,各人拉过凳子围坐下来,将那左笑忍堵在当间,至于地上那两个昏死着的丐子且先不去理会。左笑忍见云枫诸人将自己围住,各个都有虎视眈眈之相,不知他们欲拿自己如何处置,少不得很觉毛骨悚然,只道今日非要被眼前这干人等生啖了不可,然而又是不知究竟何处招惹了他们,只想到与那童未泯多少可算是不共戴天,而同其他人却实在是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云枫等人却只是坐视,并无一个打话者,任由左笑忍自个儿于心内胡猜乱测忐忑不安。此举旨在扰乱那左笑忍心志,使他终因精神紧绷过久而崩溃下来,以便一会问话时他不会再有所隐瞒。——这本是朝廷官兵在平日里审问犯人时除严刑逼供外的惯用之法,此间赵德是当过云枫(建文帝)内廷侍卫的,在那之前,还干过几年锦衣位,于这些手段,他自然门清,入房来之前,他便将此法传授了云枫几人。至于苏琴,他虽不知众人此举为何,但因见大伙均不开口,也就不好多言,且静看他们弄些什么玄虚。果不其然,这左笑忍之定力委实不高,未待满炷香的工夫,便已再忍耐不得,胸腔内早已因周遭这等紧张压抑的气氛而肝胆欲裂。当即哭丧着脸连连哀求道:“几位大侠,您家究竟欲拿小的怎样?要杀要剐,求您还是尽快着办了罢,别再这么唬吓小的了,小的真……真有些受不住了……”
云枫等见赵德所授方法奏效,各自心中暗喜,却也不表露面上,只仍旧铁着脸作逼视之状,看来,就好象那数道目光交织一处也端的能将左笑忍穿射成筛子。如此又过盏茶时分,左笑忍终算完全崩溃下来。那股下真是如坐针毡,只觉得自家将脸转向何方,都会有两道利剑样的目光逼射而来,两下里一番接触,自家心中便着实一阵抽搐,禁不住寒颤连连。那重压迫来自四面八方,一个左笑忍只被弄得好生焦虑异常、心神难定,眼前都快要生出幻象来了。当下,左笑忍因再不想如此承受下去,哀号一声,双手抱头,一猛子扑在了桌上,再不敢将头抬起,恐怕要给众人目光攒射致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