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弋在听到男子的姓名时心跳到达巅峰。她失聪了,除了自己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她什么都听不见。整个世界都在她眼前天旋地转,她踉跄着退后半步,反手撑在桌沿,才保持住她应当表现出的平稳。
游弋想起那枚在山崖上拾到的玉埙。玉埙以及埙上刻着的“晏然”二字,贯穿了她逃离恶人之手后的每一个日夜,一直至今。她曾以为“晏然”是个人名,可她从不认得一位名叫晏然的人。后来她便当“晏然”只是个能令她心生安稳的寻常词汇,以寄托她漂泊孤寂,无处安放的心。
居住在游子堂的时光,游弋也并未觉得自己的名字有何特殊。可自打她从长眠中醒后,就愈发觉得人如其名这件事实属必然。故她对“晏然”更为珍惜,也更为向往。只愿有朝一日,她不必在人世间游弋,能有一方天地供她晏然自得度余生。
平复下来的游弋,自嘲自己实在大惊小怪。一个普通姓名,一个普通人罢了,她又何必因此心潮起伏。她故作轻松,随便捡了句话来接:“名字不错。”
“听我母亲说,我的名字是位贵人所赐。自然错不了。”游弋细微的情绪变化,晏然都看在眼里。一丝一毫都不被记得的确让他感到过苦痛和委屈。不过如今他不想再为了被游弋遗忘的前生而惋惜,因为他已有了今生。遗忘过去和共度未来相比,他定是选择后者。
“哦?”游弋惊奇道。她也曾给一个尚未出世的小胎儿取过名字,也叫晏然。
“二十三年前的今日,如同你救我这般,有个姑娘也在那日救了我母亲。并给尚未出世的我,起了这个名字。”晏然这一世与游弋的缘分,仍始于那座山崖。晏然保留了自己的记忆,而游弋保留了他的名字。
是以,游弋面前的这位高大男性,就是当年那个尚未出世的小胎儿。游弋彻底平静,暗骂自己这个老东西,哪有对小娃娃怦然的资格?她恢复往常的冷静和严肃表情,问:“所以你天未明的,去那山崖上做什么?又是被何人所伤?”
“我大病初愈,心生感慨,所以去到山崖上纪念那位贵人。也抱着万一能有幸与她见上一面的妄念。可是没想到却被一位黑衣人所伤。”
“什么模样的黑衣人?”
“没有模样。”
“着黑色斗篷?”
晏然点头。
阴差伤人?游弋深锁眉头,陷入思索中。
那阴差在乌木匣中留了一枝暗藏邀约的桃花给她。又在助她收恶灵时,见她受伤,抛下方巾给她。她本猜测是否自己曾与这阴差打过交道,不过此番看来,倒更像是她与那阴差有过过节。阴差故弄玄虚,引她前去,没想到却让这血肉之躯的凡人给她挡了灾。为此,游弋不免心生歉疚。
九点,上班时间到。齐烟来办公室给游弋送顾客资料,顺便请游弋前去诊室。进门发觉男子已经醒来,齐烟倒是开心,这桩潜在的“命案”总算撤销了。她问:“你醒啦?感觉身体怎么样?”
“你醒了?”
“回来了?”
……
诸如此类的问题,是游弋顶不喜欢听到的。明明已经亲眼所见,也尤其的显而易见,有什么理由要多费口舌,专门去问呢?醒没醒来根本无需判断。关于身体如何,从他面色良好,行动自如,对答如流等方面来看也能得出结论。有提问价值的无非只有:他是谁?为什么到那去?见到了谁?又被谁所伤?
齐烟是不知道这短短一秒钟里,游弋都想了些什么。听到对方说身体没有大碍后,她也就放心了。离开之前,她催游弋:“顾客已经在诊室等候了,老板你尽快过去吧。”
背对齐烟的游弋转过头,朝她点点,示意自己知道了。游弋站直身体,不再倚靠办公桌的支撑,预备去诊室的她说:“晏先生,你请自便。若身体还有所不适,可以在这儿稍事休息再离开。”
“好,谢谢。”
办公室只剩晏然一人,他走出那间白色的空旷房间。面朝两扇巨大的落地书架,负手仰望书架上的藏书。每一层的书都按照长短薄厚有序排放,看起来极为整齐统一。
其中及胸高的一层,只摆放了一列黑色的皮质笔记本。像是拿来写日记的。晏然指尖刚搭在其中一本的书脊上,就觉察到有人进来。不对,不是人。他收回好奇的手,转身看见一个瘦小少年正蹲在游弋的桌上,笑嘻嘻的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