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底下将才有多难得,女皇一个打马出征不知道多少次的人怎么会不晓得。
庭悦看过史书记录,段岐山和陆云起那种爆发力极强忍耐力极高的闪电战打法完全不同,他擅长排兵布阵,是能用五万人包抄围拢四十万人的天才,虽射箭用槊没有陆云起那么厉害,可是他使双锏鞭刀,任国公秦大人还亲口赞过比自己当年还要骁勇的。
南诏那地方瘴气多,许多将领去那都会水土不服,陛下派段岐山去,是因为他们大理段家确实对那块地方熟,还有就是段岐山当年在南诏为自己挣下最开头的勋功,他更熟悉一点。
陛下晓得陆云起打仗的本事时有多欢喜,她待段岐山就有多看重,就这么骁勇的一个人……就这么骁勇的一个人,如今算起来都刚过不惑,还可以领好多年兵马,守好多年家国山河的人,就这么窝缩得死在皇家内斗里。
女皇在落泪。
自来英雄多啼哭,陆云起也经常掉泪,庭悦也很悲痛,跪坐在地上,眼泪一滴一滴地砸向手背,像要把她砸穿。
“你既入宗谱,这便是你的家事,你怎么看?”女皇深吸了一口气,压着嗓子里头的哽咽,见庭悦跪着不敢做声,又问了一句。
庭悦前牙咬紧下唇,咬出腥血却也不觉得疼,忍着哭腔道:“微臣不敢。”
女皇悲怒朝天,将手中未喝完的茶盏砸在庭悦身后半丈的位置,轰然四碎:“你有什么不敢!楼行止,你有什么不敢!朕收你入麾下,允你入宗亲,是要你过来说不敢的吗!”
她眼泪再也忍不住,如串珠似的不住地往下流,对着女皇很规整地叩头,哭腔再也压不下去:“微臣少时进学,只晓得世间有是非对错可论,可微臣……微臣如今身入朝堂,反倒自觉眼前如迷雾,不晓得谁是谁非,也分不清日夜黑白。”
“朕问你,太子他是对是错?”女皇也累极了,靠在龙椅上,很无力地问。
庭悦的头低得不能再低,咬着牙道:“太子殿下违君命,是错。”
“那沈弘基呢?”女皇又闭上了眼睛。
她的额头直直地砸在地面,道:“南安郡王……南安郡王心存逆龙,也是错。”
两相皆错,两相皆错。女皇喃了喃,又问:“你如何晓得沈弘基心存逆龙的?楼行止,你从哪看出来他沈弘基要造反了!”
庭悦惊颤得声音都变了,叩头认罪道:“微臣……微臣也不晓得……只是……似乎在军中内闱,郡王爷总会……”
女皇几乎是坐在龙椅上苦笑:“就因为他三岁时要被立为太孙,朕搅黄了自己做皇帝,所以你们都觉得他会反?”
庭悦收拢自己的官服,深吸口气,道:“微臣不敢。”
其实……她这么想过,满朝文武估计都这么想过。
女皇的手狠狠地攥紧桌边空置的一拢宣纸,极长地吐了口气,将心绪又压回去,对着庭悦柔声道:“起来吧,擦擦眼睛,如今才只是个开头,后头还有的是眼泪要掉呢。”
庭悦踉踉跄跄地站起来,听从陛下的授意,将桌边的一抹罗帕拿起来擦眼睛。
女皇轻声道:“今日之事,你与你夫君二人同朝为官,白日同上朝,夜间睡同衾,你会怎么说?”
庭悦深吸了一下鼻涕,哽咽还未散,努力摆出端庄的样子:“夫君是怜贫惜弱,悲悯才怀之人,与平津侯虽相交不深,但武将惜武将,微臣会陪着他为平津侯哭一场。”
女皇冷哼一声:“你们夫妇二人真性情得很呐,哭一场就好了?”
庭悦将罗帕紧紧地攥在手中,咬咬牙倾身下跪:“微臣人微言轻,实在不敢妄议天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