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野对和亲一事众说纷纭,有庆幸牝鸡司晨的长公主终于被送走的;有暗中忧愁小皇帝如何执掌江山的;有急着向掌握了实权的年少皇帝献媚的,都被一纸圣旨大被盖过。
而对于不入庙堂的寻常人,朝中诸多决策与他们并不相干,倒是钟鸣鼎食的高门大户中,森严门阀苍白的院墙之上,辗转传出带着糜糜香气的传闻,像一株悄悄旁逸斜出的娇娇杏花,让他们更感兴趣,口口相传中丰富了种种情节,不一而足。
“哗啦!”
王喜用袖子擦了擦冒着细汗的额头,顶着一脑门的官司站在未央宫门前。背后瓷器摔碎的声音不停歇的响起,水一样的银子哗啦啦的流出去,开始王喜还会心疼银子,现下只是担心自己的项上人头。
离李怀薇和亲的日子越来越近,皇帝也越来越暴躁。
迎亲的大凉使团已经驻进京城,活像一把悬在李邺头上的宝剑,带着渗人的寒光,只待时日一到,即刻斩下。若说从前种种事项,纵然皇上随意决策,总有长公主在后头收拾烂摊子,可这一次李邺要送出去的,正是他身边第一位无往而不利的前锋——长公主本人。
少年人口轻,反悔也没什么,可李邺是金口玉言的皇帝。他不肯承认错误,也不肯承认痛悔,更不肯,也不敢直视幽深宫禁中滋养出的,难以严明的情意。
他宁愿失去。
大秦最尊贵的公主出嫁,事关李怀薇,六部官员自然不敢擅专,这些时日,户部,礼部,吏部,桩桩件件都要找李邺做决定,开口便是:“长公主出嫁一事.....”,而后被暴怒的皇帝斥出未央宫。
“放肆,你们都放肆!”
“滚进来!”
王喜竖着耳朵,就等李邺吩咐,于是麻利的滚了进去。地上一片狼藉,价值连城的摆件碎了一地。王喜小心翼翼的绕过,没发出一点声响:“陛下?”
“长公主和亲一事准备的如何了?”
最近李邺看见六部的老头子就烦,最近尤其看不惯他的授业恩师,那个给他出了馊主意,让他把李怀薇嫁出去的老匹夫何进仲,于是一应呈报都由总管王喜负责,李邺谁也不见。
王喜把袖子里拢着的卷轴递交出去,心中叫苦:其他还好,一应都有规制,只是朝中为了公主嫁妆多少的事颇有几番争吵,直吵的沸反盈天。
大秦前朝不是没有过和亲的公主,但都是和亲前封的宗室女,身份如何能与李怀薇相较,公主的仪仗嫁妆更是比不得,少不得要添补些。可若是要让公主十里红妆的嫁出去,朝臣们又觉得财物悉出大秦,公主嫁过去成了大凉的人,岂非是自家国库都便宜了他人?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李邺不曾给出确切的旨意,保皇党和公主党争论不休,得利的老臣何进仲程鸿之流深知见好就收的道理,持中不言,一时竟没有一个定论,最后礼部只按照从前宗室女和亲的惯例拟了一份。
陛下这两天正生气呢,见到嫁妆单子如此简薄,只怕又是雷霆之怒。
王喜暗暗缩了缩脑袋,只希望卷轴砸在自己头上,可千万别破了相。可他等了又等,并未等到意料之中的大发雷霆,连一丝声息也无。王喜心头疑惑,悄悄抬头看着殿上的九五之尊。
庄懿太后是京城闻名的美人,李邺继承了她的好相貌,原本秾艳的过了分,被李氏皇族的清冷冲淡了,不言不笑的时候,漂亮的不可思议。他沉默的站在殿上看卷轴,上扬的桃花眼风流锐利,嫣红的唇角勾起,透着三分杀意森然。
王喜打了个哆嗦。他是庄懿太后选给李邺的人,也算是看着李邺长大。若说从前李邺是头暴躁的小狼,呲着乳牙朝向所有虎视眈眈的人,是一种虚张声势的凶狠,在这一刻却有了说不清道不明的危险。
他藏起了獠牙,收敛了利爪,只有一双幽绿的眼睛静静注视着人群,随时准备着一击必杀,像是在一夜间长大了。
“王喜。”
“奴才在。”
李邺随手把卷轴一扔:“朕的臣子们真有意思,朕的亲姐姐出嫁,竟是半分钱也不肯出,只道万万不能便宜了大凉。如此也罢,朕懒得和他们打机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