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远将几滴药液滴进眼前那到他胸口那么高,状若猪笼的植物容器里,这株在绝命谷里变异的猪笼草类植株就发出咕隆隆的响声,笼袋反复起伏,好似吃下去了什么让人极其难受的食物,片刻后笼口猛地打开,“哇”一下吐出个衣衫褴褛近乎赤裸的人和大片的消化液来。
男人脸色发白,趴在肮脏的地面上猛烈咳嗽着,他在笼里的时候就在反复后悔自己招惹了不该惹的对象,又是祈祷又是请求,奈何哭叫全都被猪笼隔绝,眼下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顿时一边呜呜的哭着一边手脚并用地向前爬,只想离这株食人的植物越远越好,他苍白着脸左右去看,生怕那个阴沉沉的男人不放过他,而巫远其实已经走远了。
巫远总算不再听到那些聒噪尖锐的声音,他在笼草外面听得清清楚,一声一声尖利刺耳,好不容易忍到他试验完手头的药效,巫远揉了揉眉心,忽然觉得自己耐受力降了不少。
他应该是听惯了的。巫远的身影如墨般融进了黑暗里,让别人恐惧退缩的黑夜于他而言仿佛是平静的归处,带来令人安心的寂静与所行的漫无目的。
巫远在黑暗里沉默着,忽得瞧见几只闪着微光的萤火虫,它们的样子有些奇怪,看起来是肆意随心的飞动,其实飞舞的大致方向一直不变,好像前面有什么诱惑人心的宝物,他便想起来引萤果也生长在绝命谷中。
引萤果无毒无害,但是会在夜晚吸引来大量的萤火虫,虫与果之间算是一种互惠互利的共生关系,除了绝命谷,浮上城还有几座山里也长有这种植株。
巫远对萤火虫这种着迷快乐的飞舞姿态很熟悉,或者说印象很深,有时候融入夜晚就会在不经意间想起它的这种样子。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想得尤其频繁了起来。
他的思绪跟着这追向不知道正在哪里发光的青色果实的萤虫飞远,想起自己小时候被家里人命令待在原地一天一夜,他蹲在深夜里,听见草丛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发现是单屿刀顶着月光找了过来。
单屿刀不是第一个找来的,从夕阳西下到星星铺上天空,精壮的男人来过,朴实的农妇来过,笑着手挽手回家的孩子来过,有人的声音如同潺潺流水,流露出真切的担忧,有人的声音像是阴风呼啸过山石上的空洞,潜藏着不能说出口的恶意,而巫远对所有人都感到疲倦和退避。
和人交际好难,他把头埋在两臂之间想,他不敢也不能离开这里,因为这是自己被下达的命令,可所有人都在自说自话,稍有不顺就聒噪得头疼,坏心的人要带自己走,好心的人甚至会更执着得要带自己走,僵持得久了原本好听的声音也变得急促不耐起来,为什么有的人能如同本能般轻易决定以自己为中心,他却必须要有命令呢,就因为他们什么也听不到吗?
现在另外一个任务对象单屿刀也来了,若是他也非要让自己下山,他们是不是也要闹起来,他又要和这个热心肠纠缠多久,巫远感到一阵心烦意乱,他在单屿刀走近前猛地抬起头强硬开口:“家里人让我待在这里,我不下去。”
小单屿刀睁着眼睛困惑的“啊?”了一声,看着巫远眼神里的倔强和莫名其妙的一丁点委屈又说了句“哦……”,他左右看了看,干脆坐到了离对方不远的石头上。
然后他就不说话了,只有心声像澄净的溪流一样淌过巫远的鼓膜。
巫远听了又听,没听到什么变化,过了会儿自己忍不住了,抬头看向在黑夜里轮廓不是很明显的单屿刀:“你来干什么?”
“我来看看你,晚上很危险。”
“我不走,”巫远又埋下头去:“别喊我。”
“好哦。”单屿刀的声音听上去轻飘飘的,他答应的太过随意,反而让巫远想解释些什么,比如这真的不是小孩在怄气吵架,也不是回去后好好解释解释家里的大人就会放过他,他如果回去了,是真的会受到他很抗拒的惩罚,没人能帮得了他。
可是没人把他的解释真当一回事儿,只会在那里说没问题,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底气。巫远又安静了一会儿,小声问道:“你也不想让我回去吗?”
“想啊。”单屿刀坐在石头上思考着,“但是他们不让你回吧?我阻止不了。”
他像是在对巫远说,又似乎是在自言自语:“我就算拉你下山,也不是在做对你好的事情。”
巫远的手指动了动,他看着单屿刀从石头上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道:“我和家里说好了回去的时间的,等会儿就不能陪你了,你怕黑吗?”
“我才不怕。”小巫远忍不住出声反驳道,小孩子无论什么性格,总归都有几分共同的倔强,他皱着眉头想,这里就是什么也看不见,又太静了,有点奇怪,除此之外也没什么好怕的。
单屿刀又问道:“你是只能待在这里,还是只要在山上就可以?”
“只能在这儿。”巫远闷闷的回道,这个地方越到深夜越吓人,要是能在整座山上乱窜,他早就跑到能看到灯火的山脚之类的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