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玩字画小说馆>玄幻>剑来:人间如寄 > 第十章 长生墟
    陆沉的靴底陷入长生墟入口的淤泥时,腐殖质的酸臭混着青铜锈味直冲鼻腔,那股浓烈的气味令他几近窒息。两具高逾十丈的巨人骸骨交叠成墟门,肋骨上密密麻麻的"正"字刻痕泛着铜绿,最新一道刻槽里淌着粘稠的青铜汁液,像是尚未凝固的时光。他忍不住伸手触摸,指尖沾上青铜汁液,冰冷之感顺着指尖蔓延。骸骨掌心的青铜灯笼用硝制过的人皮绷成,灯面刺青是宁姚的紫微命盘图,夫妻宫的位置被烧出拳头大的焦洞,边缘蜷曲的皮肤组织还粘着几根她的银发。看到这一幕,陆沉的心猛地一揪,记忆如潮水般翻涌。

    "陆公子,借个火?"守墟人从灯笼里探出半截身子,半边脸保留着陈平安青年时的俊朗,另半边却是腐尸的溃烂皮肉。他递来的火折子用宁姚的遗发编织,发丝间缠着星砂,点燃时爆出青白色火焰,烟中浮现三百年前的记忆片段:宁姚握着幼年陆沉的手,在星砂河畔指点星图。"那是北辰,这是摇光......"她的指尖划过"长生墟"星位时突然痉挛,星砂从指甲缝渗出,在河滩上蚀出卦象:"坎上艮下,险而止。"

    陆沉挥散烟雾,发现怀中的婴儿襁褓渗出金银双色血珠,在巨人骸骨的胫骨上蚀出同样的卦纹。守墟人突然撕下腐烂的半边脸皮,露出崔东山的独眼,眼白上凸起的青铜纹路正与卦象共振:"解这谶语,需用你怀里的钥匙。"他的残手指向婴儿心口的太极印,那里嵌着半枚青铜匙,匙齿的磨损程度与墟门锁孔完全吻合,仿佛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第二幕:千岁蟾

    穿过墟门的瞬间,湿冷的雾气裹挟着浓郁的血腥甜腻气息汹涌袭来,仿佛一层冰冷黏腻的膜,紧紧贴附在陆沉的肌肤上。他不禁打了个寒颤,抬手用力挥了挥,试图驱散这令人不适的感觉。数以千计的青铜蟾蜍密密麻麻地蹲踞在琉璃瓦上,每只蟾背的瘤突都是一颗活人眼珠,那些眼珠的瞳孔机械地随着陆沉的脚步缓缓转动,好似冰冷的监视者。最大的金蟾突然张开血盆大口,吐出的不是舌头,而是宁姚丢失多年的翡翠耳坠。陆沉急忙俯身捡起,仔细端详,耳坠背面刻着微雕:宁姚正坐在窗前,专注地为婴儿绣虎头鞋,一不小心,针尖刺破指尖,血珠凝成“长生”二字。看到这一幕,陆沉的眼眶微微泛红,心中满是酸涩。

    “喂它一滴心头血,换条生路。”守墟人的声音从蟾蜍腹腔传出,带着黏腻的回响,好似从幽深的古井底部传来。陆沉犹豫片刻,牙关一咬,划破食指,血珠坠入蟾口的刹那,屋顶的琉璃瓦同时翻转——每片瓦下都压着宁姚的残魂:二十二岁的她在煎药,陶罐里煮着被修士斩断的左手小指,她眉头紧皱,眼神中满是痛苦与不甘;三十七岁的她正在绣屏风,绷子上是陆沉被钉在城墙的惨状,钉口淌出的血浸透了蜀锦,她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最多的还是抱着不同婴儿的她,每个襁褓都绣着“长生”,针脚从最初的工整,逐渐变得凌乱,最终变成用血描画的涂鸦,那是她在绝望中的挣扎与呼喊。

    金蟾的瞳孔突然炸裂,三百只青铜蝎子从眼眶爬出,蝎尾的倒刺凶狠地扎入残魂的太阳穴。所有宁姚同时转头嘶喊:“快走!它们在吸轮回之力!”陆沉怀中的婴儿突然爆发出尖锐啼哭,音波震碎蝎群,残骸在地上拼出“子时三刻”的血字。一块蝎螯碎片划过陆沉的脸颊,带来与三百年前宁姚被飞剑所伤时相同的灼痛,那熟悉的疼痛,让陆沉的心猛地一缩,他抱紧婴儿,目光坚定地朝着前方走去,决心要打破这可怕的困境。

    第三幕:无涯殿

    无涯殿的青铜门高逾三丈,散发着古朴而沉重的气息,门环是用宁姚的肋骨熔铸的,冰冷触感从指尖传来,似带着宁姚的哀伤。陆沉深吸一口气,双手用力推开门,瞬间,腕间红绳寸寸断裂,绳结处的铜钱滚落地面,卦象显示“泽火革”,他望着这卦象,心中满是不安。殿内,九百口水晶棺呈八卦阵排列,每口棺中都躺着宁姚与不同男子的合葬尸骸:有青衫剑客与她十指相扣,仿佛在诉说着往昔的深情;有白发修士与她额首相抵,似在低语着神秘的过往;最骇人的是角落那具双头连体尸——她的后背与陌生男子胸腔融合,两颗心脏在透明皮肤下有力地搏动,诡异至极,陆沉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惊惶与愤怒。

    中央棺椁镶满星砂,在黯淡光线中闪烁微光,棺盖刻着:“陆沉与宁姚,卒于甲子年七月初七。”当陆沉的手指颤抖着抚过铭文时,棺中突然伸出青铜手臂,掌心托着半块合卺杯。杯沿残留的口脂与婴儿的血产生共鸣,殿柱上的蟠龙开始蜕皮,龙鳞下的血肉刻满陈平安的笔迹:“长生非长生,轮回即囚笼。宁断因果线,不作永世人。”陆沉看着这些字,心中似有一道光闪过,开始思索命运的真谛。

    婴儿突然挣脱襁褓,爬向殿角的青铜方鼎。鼎内沸腾的星砂中浮出宁姚的半张脸,熔化的眼皮下眼球疯狂转动:“杀了他!否则九世轮回皆成空!”陆沉的金纹却缠住婴儿,在其后背烙出太极图,阴鱼眼的位置正是那枚青铜钥匙:“我选第三条路。”他目光坚定,声音沉稳,带着破局的决心。

    第四幕:阴阳炉

    阴阳炉的火焰仿若一条愤怒的赤龙,疯狂窜起三丈高,裹挟着滚滚热浪,将二人猛地卷入太极阵图。陆沉抱紧怀中的婴儿,眼神中满是警惕与决然。阴鱼眼中的古井里,宁姚正在急速老去:三十岁时的第一道皱纹刻着陆沉的小名,她轻抚皱纹,眼中满是温柔;五十岁时的白发编成他惯用的剑穗,动作缓慢而深情;八十岁临终前用指甲在井壁刻满"悔"字,每一道刻痕都似饱含着无尽的遗憾。阳鱼眼的水井中,婴儿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成长:三岁识字,歪着头认真辨认;七岁生白发,稚嫩的脸上满是不符年纪的沧桑;十五岁时的面容已与陆沉别无二致,唯有瞳孔仍保持金银异色,透着神秘。

    "这才是真正的长生诀。"守墟人从炉壁缓缓渗出,琉璃般的身体里流转着历代墟主的记忆,"用她的轮回换你的永恒,或者......"陆沉紧咬下唇,没有丝毫犹豫,将金纹注入阳井,井水倒灌进阴井。宁姚的皱纹如潮水退去,八十岁的"悔"字被井水冲刷成"值",而阳井中的少年化作星砂,在陆沉掌心凝成新的青铜钥匙,匙身刻着蝇头小楷:"开天门外天。"

    炉鼎炸裂的轰鸣震耳欲聋,长生墟开始剧烈崩塌。陆沉抱着重返二八芳华的宁姚,拼尽全力朝着墟门冲去,脚下的地面不断开裂。巨人骸骨正在重组,指关节拼出新的卦象:"离上兑下,明而悦。"怀中的少女突然睁眼,指尖轻轻划过他脸上的伤疤:"这次,别再迟到。"

    墟门外,三百里外的星砂河畔,陈平安的虚影正在垂钓。微风轻拂,河水泛起涟漪,鱼线末端拴着那枚裂开的铜钱,卦象已变"地天泰",仿佛预示着新的转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