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官面色一沉,他知道不好,赶紧要拉过小安子,旁边不知什么时候出来的俩身着青蓝色对襟袍的高大太监,一边一个架起了小安子就要往外带,他不假思索地扑了上去要拦人,那太监一挥胳膊将他挡开,两人齐齐发力,将他推得一个趔趄,差点没摔在地上。
这时候那女官又阴阳怪气地笑起来,道:“宋小侍,您与其到尚宫局来吵闹,还不如多花点心思,侍候好陛下,您看和您一同进宫的淑妃娘娘,如今可成了陛下的心肝,听说前几日哈特地让太医院专门调制了安胎药送去,等到诞下龙嗣,这在后宫的位置,可就稳了。”
他听到此处一时怔然,直到范公连声唤他方才清醒,不及理会女官等人,忙出门看小安子,小安子被重重扔在硬石路上,磕伤了额头,鲜血从伤口流淌下来,他坐着,满脸的茫然无措。
鲜血刺目,锥子一般扎向他,那一刻他血脉偾张,只想冲回室内抓住那女官,让她也尝尝被狠摔的滋味,可他清楚冲动只会令他们三人的境遇更加狼狈,他紧咬着牙关,上前抱起小安子,头也不回地离开尚宫局。
当夜,小安子周身滚烫,胡话连连,他无措至极,只能守在小安子床边,用湿冷的帕子一遍又一遍地给小孩擦去头脸的汗水。
百般滋味杂陈之中,他突然想起她,他的青梅竹马,曾经的知己红颜,如今高高在上的淑妃娘娘,他才终于明白了一点点,当年同样被视作掌上明珠无忧无虑的女孩,忽坠入家破人亡的深渊时的绝望。
有些事,果然不曾亲历,便如日夜永隔,不会懂,也不愿懂。
小安子的高热到第二天的清晨就退了,但依然昏昏沉沉,他与范公心急如焚,却无计可施。
幸得分给他的地方虽又小又偏,却还是有个单独的小厨房,他去打水、烧柴生火,范公专为小安子熬了锅粥。
好不容易让小安子吃进一些,不到一个时辰,又全吐了出来,到日头过了正午时,身上又开始着火。
他想着还是得去请太医,可以他的身份,只能通过尚宫局才能请得动,而尚宫局的嘴脸他已领教过了,即便他能将脸面弃如敝履任人踩踏,那尚宫局也不见得肯为他奔走一场。
思来想去,还是只能试着直接去太医院找人,他虽然被克扣月例银,但被皇帝从家乡带入后宫时,父母私下给他塞了不少钱银,若倾囊而出,说不定能买动其中一位太医前来出诊。
可他终究名义上是皇帝的男妃,只怕人走不出多远就得被抓回来,那时候不但救不了小安子,怕是还得连累两内侍都得个“服侍不周”的罪责。
然范公本来就年老体衰,走三步喘两口,又经过前几日的折腾,纵是他愿冒受罚的风险前去,宋佩也怕他倒在半路反而误事。
斟酌过后,他向范公借来内侍的袍衫,假作宫中杂役跑一趟。
范公听说了他的计划,自然大惊失色地劝道:“君侍,这,这不可啊,万一被发现,陛下降罪,您可……”
“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小安子就这么活活病死。”他何尝不知其中利害,皇帝本来就对他满心厌恶,他再不知安分守己,毫无疑问是自寻死路。
可正如他当年不顾一切要救下如今已成淑妃的青梅竹马一般,他委实做不到见死不救。
叮嘱范公照顾好小安子,换好衣物的他拿着范公的号牌匆匆奔向太医院。
一路上有惊无险,他赶到太医院时,已是申时左右,他不敢怠慢,快步到太医院外的回廊下,将步伐放得极轻,生怕惊动不该惊动的人。
他不能去请主位的太医,不能走正常的传召流程,只能碰碰运气,看看有没有愿意绕开尚宫局行事的低阶医士,或者至少能给他开个药方。
他压下心中的焦躁,缓缓绕过正堂,避开那些穿着五品官服的资深太医,悄悄走向偏殿。那里是医士、医官生们待命、研习医术的地方,往往藏着一些不够资格进正殿问诊,但医术尚可的年轻医士。
果然,偏殿里几名医士正围坐在一起,有人低头抄写病案,有人在整理药材,一名年纪稍长的医士正翻看一本《太医院选方录》。
他走上前,略微拱手,低声道:“这位大人,能否借一步说话?”
那医士抬头看他一眼,目光落在他略显宽大的太监服上,皱了皱眉,语气不咸不淡:“你是哪个监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