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茂良举起手臂,朝谢无猗展示着沉重的铁链,“如果能找到,罪臣还会落得今天的下场吗?”
“你……贪墨银两,强占卧雪庄,是为了调查?”谢无猗又试探着问出内心的猜测。
何茂良的脸色顿时暗淡,他撇撇嘴,算是默认。
无论被迫自污还是有意敛财,何茂良的确犯下了这些罪。在朝臣眼里,死一个愣头青能保自己无虞;在百姓眼里,死一个贪官更令人拍手称快,因此根本不会有人为他求情。
何茂良是两眼一翻死痛快了,可他根本就是白死!
早知如此,还不如让刑部去抄家!
萧惟瞳孔猛地一缩,再回视何茂良时就好比在看扶不上墙的烂泥,“何郁之,本王想你肯定猜到乐公书会有窦相在背后推动,你查到这么多,为什么不去投诚他?又或者,你有父皇密旨,大可以去见陛下。今日但凡本王犯懒,你打算把曹若水的秘密说给阎王听吗?”
何茂良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才轻描淡写地回答:“罪臣不信他们。”
萧惟霍地站起,心里的无名火控制不住地往上冒,那火苗炙烤着他残存的理智,将它撕得粉碎。萧惟在牢门外来回踱步,最后他指着何茂良骂道:
“蠢货!”
萧豫就算再昏庸也不可能容忍臣子脱离他的掌控,何茂良完全可以对萧豫坦诚相告。他应该是萧豫的利刃,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沦为刀尖上的第一滴血。
毫无意义的血!
何茂良的语气并无半分犹疑,“窦相投机,他一边想和卢相争,一边又做缩头乌龟,连故太子妃都能利用,罪臣不信他拿到《仕林录》后不会做第二个曹若水。至于陛下,他性子太温和,不比先帝——”
“你大胆!”萧惟鼻子都快气歪了,“本王一样投机,一样缩手畏脚,一样是个废物。何郁之何犟牛,本王就没见过你这么糊涂的人!”
“殿下不是废物。”
何茂良蓦地笑了,昏暗的牢狱中,他的笑容十分惨淡,又透着难得的清亮。只是他越笑,萧惟就越生气,恨不得砍断栅栏冲进去揍他一顿。
“十年,罪臣耗费十年也只得到只字片语,殿下去合州不过一月就端了曹若水的老巢,仅凭一个卧雪庄就看透内情,这是废物吗?”何茂良感觉到寒意,不由打了个冷战,“罪臣死了,所有人都会放松警惕,殿下不就能顺势而为了?还有王妃,你连二狼山都炸得,也不会不敢再大闹泽阳吧?”
“何犟牛你少攀扯王妃!”
萧惟只觉心口压着一块巨石,他从腰间抽出瑶光,把何茂良打趴在地上。何茂良背部的伤口开裂,他不顾剧痛,咬牙道:“殿下,罪臣也是今天才想明白,如果罪臣的死能助你们找到《仕林录》杀掉曹若水,罪臣百死无憾。”
眼见何茂良越说越起劲,萧惟刚要开骂,谢无猗忽然搭上他的手腕。意识到有人来了,萧惟把话咽了回去,转过身时已然面色如常。
来人正是萧筠身边的落照。她端着一壶酒逆光走来,萧惟和谢无猗心中同时一顿,萧豫不会再给他们时间了。
落照对二人行过礼,便请狱卒打开牢门,在何茂良面前倒了一杯酒。最后的秘密已经道出,何茂良反而十分从容。他摇摇晃晃地跪直身体,端起酒杯朝皇宫的方向俯身拜礼,又看向萧惟和谢无猗。
“殿下,请代何某向裴兄道个歉吧,就说他识人不明,错认知交。”何茂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用尽最后的气力道,“泱泱大俞,踽踽儒子。赤子丹心,至死不悔。”
这句遗言化作一记响亮的耳光,重重打在萧惟脸上。他什么都没说,执起谢无猗的手,牵着她走出大理寺狱。
明媚的阳光洒在空旷的庭院上,谢无猗翻过掌心与萧惟十指相扣。两人不约而同地抬起头,同一缕金屑闪着光晕窸窸窣窣地飘落,揉碎他们足下的阴影,一路延伸到牢房最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