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参加总理的追悼会吗?”站在一旁的张玉凤像不懂事的孩子冒昧地问道。想起四年前毛泽东突然决定参加陈毅追悼会的情景,她期望历史能重演一次。

      听到张玉凤的问话,一直处于极度痛苦和悲伤之中的毛泽东,一只手举着还没来得及放下的文件,另一只手拍拍已经肿起的大腿,十分吃力地说:“我也走不动了!”

      其实,毛泽东的腿脚早已不听使唤了,近几年一直行走困难。在党的“十大”会议上,毛泽东是等会场的代表们退完之后才让工作人员扶着离开座位的。他坐在主席台的位子上,也是在帷幕拉开之前由工作人员搀扶着坐上去的。所以在“十大”的新闻纪录片中,既没有毛泽东入场的镜头,也没有毛泽东退场的镜头。

      “那几个人的追悼会,我也没能去!”毛泽东不无歉意地感叹着。“那几个人”可能是指不久前逝世的董必武等几位老战友的追悼会。

      听工作人员断断续续地读完周恩来悼词的清样后,毛泽东的感情不能自抑。他泪如泉涌,失声痛哭起来。他从张玉凤的手里接过铅笔,在送审报告上的“主席”二字处颤颤悠悠地画上一个圆圈。

      除夕之夜,千家万户张灯结彩,酒肉飘香。而中南海毛泽东的住处却是一派空寂、冷落、悲凉的景象。毛泽东身边,没有宾客贺岁,没有家人团聚,更没有朋友共欢。陪伴着他的,只有几个贴身的工作人员。

      这是毛泽东一生中最后一次过年。在这辞旧迎新的时刻,深居红墙之内、中国至高无上的人民领袖毛泽东不仅失去了“衣来伸手”之力,就连“饭来张口”的吞咽也十分困难了。像往常一样侧卧在病榻上的毛泽东,由张玉凤一勺一勺地喂了几口年饭,吃的还是他平常喜欢吃的武昌鱼和一点米饭,这就是毛泽东的最后一次年饭。

      饭后,工作人员把毛泽东从那张闻名天下的宽大木板床上搀扶下来,送到客厅,坐在沙发上休息。他不声不响地坐在那里,不时抬头看看身边的工作人员。

      “放点爆竹吧!”毛泽东用低沉沙哑的声音含糊不清地对张玉凤说。这时已到子夜时分,远方传来一阵又一阵的鞭炮声。大概他想起了往年燃放鞭炮时的欢快情景,“你们这些年轻人也该过过年。”

      值班室里的工作人员早已准备了几挂鞭炮,得到“最高指示”后,便在门口噼噼啪啪地燃放起来。

      爆竹声声辞旧岁,天增岁月人增寿。毛泽东那瘦弱、松弛的脸上漾出一丝笑容,他又迎来一个春天,又增加一岁!

      一个夕阳残照的黄昏,游泳池宽敞的卧室里依然那样沉静,毛泽东半躺半靠在木板床上。保健护士孟锦云拿着一份当天的报纸,像往日一样字正腔圆地给毛泽东朗读新闻:

      新华社四月二十一日电:最近,在我国东北吉林地区降落了一次世界历史上罕见的陨石雨。今年三月八日下午,宇宙空间一颗陨石顺地球绕太阳公转的方向,以每秒十几公里的速度坠入地球大气层中。由于这颗陨石与稠密的大气发生剧烈的摩擦,飞至吉林地区上空时燃烧、发光,成为一个大火球,于八日十五时零一分五十九秒在吉林市郊区金珠公社上空发生爆炸。……最大的三块陨石,每块重量超过了一百公斤,最大一块重量为一千七百七十公斤,大大超过了美国收藏的目前世界上最大陨石的重量(一千零七十八公斤)。这次陨石雨,无论是数量、重量和散落的范围,都是世界上罕见的。

      依靠在木板床上的毛泽东,听着听着,突然坐了起来。他让孟锦云停下来,扶他到窗口。他抬头久久地望着夕阳渐落、霞光如火的天际,双眉微蹙,呈现一脸迷惘不解的神情。

      “主席,天上怎么落下那么多石头呢?也怪了,还没伤着人。”

      “这种事情历史上可屡见不鲜哟,史有明载的就不少,野史上就更多了。”毛泽东转过身来,“中国有一派学说叫‘天人感应’,吉有吉兆,凶有凶兆。天摇地动,天上掉下大石头,就是要死人哩!《三国》里的诸葛亮、赵云死时都掉过石头,折过旗杆。大人物、名人真是与众不同,死都死得有声有色,不同凡响哟!”

      孟锦云说:“那全是迷信,是古人瞎编的,您真信吗?”

      毛泽东陷入了沉思,然后像是回答又像是提问:“古人为什么要编造这些呢?”

      毛泽东的健康状况明显开始恶化。五月二十七日,毛泽东在他的书房里会见巴基斯坦总理布托,就是在工作人员的搀扶下原地站起,与走进书房的客人握手以示欢迎。这对布托来说的确是一种殊荣,但对毛泽东来说,仅此一举不知要耗费多大的体力。他坐下后说话时喘着粗气,口水从嘴角不断流出,需要一次又一次地用纸巾擦拭。客人离开时,身体极度虚弱的毛泽东再也站不起来了。就在这次接见之后,中国政府对外宣布毛泽东不再在外交场合露面。

      没过几天,年长毛泽东九岁、合作近半个世纪、经过血与火考验的朱德溘然辞世。过去毛泽东讲过“皮之不存,毛之安焉”,朱毛是连在一起的,不能分离。现在朱老总撇开毛泽东“去见马克思”了,这不是人为地分离吗?自然法则无情,跟随他打天下的老战士,像深秋的梧桐叶一批一批地离他而去。

      毛泽东多数时间躺在床上,穿着一件白布睡衣,头发不理,也不修边幅,胡子拉碴,咳嗽时露出一口黑熏熏的牙齿,鼻孔里插着鼻饲管和氧气管,就像医院里一个普普通通的老年病人,一点也看不出这就是万人崇拜的一国之君。

      在毛泽东的病情稍有转机并趋于平稳时,不愉快的事情接踵而至,使他倍加怀念旧情,凄凉之感油然而生而且愈发滋长。毛泽东此时的心境正像不久前他引用《三垂冈》中的诗句那样:风云帐下奇儿在,鼓角灯前老泪多。

      毛泽东要张玉凤找出南北朝时著名文学家庾信的《枯树赋》,并要求读给他听。张玉凤接连读了两遍,毛泽东像个小学生似的全神贯注地听着,嘴巴轻微地一张一合,显然他是在默记或复读。

      看着毛泽东的举动,张玉凤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难道他真的要背诵这首诗?

      毛泽东说话已很费力,吐字也不清楚,声音更是微乎其微,但张玉凤凭着自己多年的经验还是能分辨出他那一字一顿的苦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