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六月二十四日——去年的今天,方浩儒与她在香港的婚姻登记处注册结婚。她还清楚地记得,他在宣誓的时候,那饱含深情的目光。
自从周五那天大闹一场之后,陈溪一直没有再哭过,而今却又管不住自己,泪如雨下。整整一年过去了,一年来他们磕磕绊绊地磨合着,因为她的职业观,因为他的家庭伦理,一场场的争吵与和解历历在目……满以为彼此只要存在真感情,终究会有谅解与默契,殊不知这段感情从根基上便已附着了背叛,开出的花、结下的果早就有了不忠的基因……
方浩儒突然打来电话,估计是梅姨告诉了他,她已搬出了方家。陈溪犹豫了片刻,几天来第一次跟他说话。
他在电话那边恳切地求她回家,并保证不会再伤害她。她耐心地听他解释与何艳彩之间的关系,却没有回心转意的态度,只是淡然地告诉他关于分居的打算。
“小溪……别这样好吗?”方浩儒近乎哀求,“我现在真的很需要你……”
陈溪觉得他的话夸张,冰冷的语气带着一种恬淡:“没那么严重吧!或许你我之间所谓的‘恩爱’早都变味儿了,只是彼此都不愿正视而已。现在也算是个机会,我们都应该清醒了……请你不要来找我,我需要一个人静一静,好好想想。等我想清楚了,会告诉你我的决定。不过你放心,方氏的工作我会照常打理,毕竟HRD(人力资源总监)的JobProfile(一种关于工作职位概况或介绍的系统文件,不同于工作描述,通常会比其更为详尽)中并没有明确规定,任职人员必须是总裁的太太——我也一定会牢记您作为老板所给予的教诲:做事要professional(职业化)。”
这个“单身”周末,刘小慈要去公司加班,陈溪便和罗兰一起过了两天,罗兰安排了一堆节目陪着她,倒也充实。
两人逛街累了在冷饮店小歇,罗兰还给陈溪讲了一个“虫牙”的概念。嘴里长了虫牙,应该拔掉。可是大多数人会犹豫,因为害怕拔牙时会痛得受不了,于是偶尔有阵小的疼痛,也都忍耐着。但它毕竟是颗坏牙,慢慢就会越来越痛,痛得也会越来越频繁……终于有一天,下定决心拔掉了它,却发现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痛——有时候,婚姻就像是长了虫牙,忍不忍?拔不拔?就看个人的勇气与决心。
陈溪听罢只是讪笑一下,没有说话。
周一上午,陈溪在自己办公室里审阅各个经理上周的工作总结汇报,方于凤卿打来了电话。
“小溪,我在3号会客室,时间不多,一会儿就离开公司。你有空吗?我想和你聊一聊。”
陈溪想了一下,答道:“好的,我两分钟后过来。”
3号会客室在楼下的办公区,方氏在北京的写字楼里没有设集团主席专用的办公室,因为方于凤卿来北京多是在家中书房办公;偶尔到公司,就利用这间最私密、装潢格调最为考究的会客室。陈溪到了会客室后敲了敲门,保镖过来开门迎她。会客室中间是一组面对面的小沙发,方于凤卿坐在其中一个沙发上,正摆弄着茶几上的茶具。
“来坐吧,小溪。我这里刚刚泡好上好的胎菊王,很清火的。”方于凤卿招呼着,转而又吩咐保镖:“我们聊聊,你在外面坐一会儿吧。”
陈溪在方于凤卿对面的沙发坐下,接过了递来的茶杯。“谢谢。Mrs.Fong,您找我有事?”她刻意使用公司里的尊称,而说话间已暗暗有一种戒备——如果是谈公事,婆婆一般不会支走保镖。
“小溪,按道理,我们不应该在公司里谈论家事。不过现在我没有太多时间,并且,在家里也碰不到你……我昨天回来,已经听说了你们的事。”
陈溪抿着嘴,一言不发。
“公平地讲,浩儒这件事做得的确不对,伤害了你。作为他的母亲,我又是你的婆婆,所以请你相信,我今天并不是来替他开脱的。尽管我看得出,你离开家,对他的打击很大……尤其是在这个时期,不知他是否有跟你提过,他现在面临的压力,要比以前大很多……”方于凤卿顿了顿,没有继续往下说,缓慢而优雅地品了些茶,又道,“当然,或许他并不想让你知道这些,我就不多言了——小溪,我现在只是站在你的立场上,给你一些忠告。”
陈溪抬眼看了下婆婆又垂下目光,依然没有作声——既然要给什么“忠告”,那不妨听听再说。口口声声说是不为自己的儿子开脱,绕来绕去还不是露出了真实目的,话里话外有意无意地提些“打击”啦、“压力”啦,难道不是想粉饰他的过错?
“我理解你的委屈。可是时间关系,我们只能长话短说。抱歉的是,一些公道的话不得不先省略掉。现在,我想做个比喻,也许不很恰当,但道理是一样的,请你不要介意。”
方于凤卿看了陈溪一眼,继续道:“我在内地听到过一句话:‘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尽管这种说法很看轻女人,但也有那么一点点道理,要看如何理解了。毕竟,我们作为女人,在声讨的同时,不可以当作是看不到,那是男人们普遍存在的心理。其实在他们的意识里,衣服也是重要的,一个体面的男人应该备有几件不同类型的衣服,为的是不同的需要。而他最喜欢的,或者经常穿的,只会是一件。比如说一件品质好又合身的西服,就像他的太太,他在大多数场合都会穿着这件喜欢的衣服,并且无论怎样都不会丢弃她。不过,他偶尔也会有不同的需求,比如去打golf,去骑马,那时候他总不可以穿着西服吧?所以呢,其他的女人也许就是他的一件golfT-shirt(打高尔夫球时穿着的立领T恤衫),或者骑马服,他需要有这样一件衣服,偶尔穿一下,但永远不可能穿着去做别的事情——她们在他的生活中,只占很小的一部分。”
陈溪看着婆婆,弯起的嘴角掠过一丝讥讽:“我觉得您的解释很精辟。不过,我真的做不到您那样的宽宏大量。我想,您所形容的这种男人的着装习惯,是专属于有钱人的一种时髦,普通的老百姓可打不起golf,也没有马可骑,所以不需要相应的衣服。我呢,以前从没想过要嫁入豪门,和Michael结婚只是出于感情。因此在我的意识里,他有没有那些高档的嗜好我都无所谓,我要的就是一个完完整整的丈夫。如果他做不到,那么我们的结合,从根本上就是一个错误。”
“多喝点茶吧,夏天喝很清火的。”方于凤卿亲切地提醒她喝茶,“小溪,希望你理解,我今天并不是以一个母亲的身份,来替自己的儿子掩饰什么,他的错误是显而易见的。我只想以像你一样从为人妻开始的‘过来人’角度,来劝你:想要一个完整的男人是不现实的,这跟门第、阶层都没有关系,只是有的男人有条件实现;有的男人没条件,只能想想而已。按照你所讲的,只是要求一个完整的‘丈夫’,这个想法其实跟现实并不矛盾——只要你肯调整审视的角度。浩儒是男人,从某些方面讲,他也算是个出色的男人。这样的男人多半会有更多的需求,他们也会通过不同的关系,让自己扮演很多个角色。暂不讲我和浩良、浩佳与他的关系,他是你小溪的丈夫,是安心雅的前男友,和何艳彩嘛……又是另一种关系。但浩儒会有自己的分寸,他会和安心雅保持距离,也不可能将何艳彩带到人前,更不会像对你那样去包容、迁就她们。他其实已经把他对家庭、对太太的感情以及责任全都留给了你——在这一点上,你已经得到了一个完整的丈夫。小溪,我明白的,这些话会让你们这个时代的女孩子感到很不舒服,但我希望你能真正理解我的意思。换作是对其他人,这些话,我是不会花时间多讲的。”
“您当然不会对别人说——因为这些话只有对您儿媳说,才能帮到您的儿子。”陈溪对着婆婆的目光似藏有一种激愤,又抑制不住不恭的语气反诘,“请原谅,接下来的这个问题,对于已不在世的爸爸或是大不敬,但我真的很想问一句——妈妈,假如同样的事发生在您身上,难道您也会这样淡然以对?”
方于凤卿看了看陈溪,面对儿媳这种带着质疑及谴责的冒犯没有回应,也没有翻脸。她欠身端起茶杯慢慢喝着,之后又放下杯子,仍是以庄重的仪态缓缓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