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稹又不放心地嘱咐了几句,但发现白居易的认知和人几乎无异,便带上随身物件像往常一样去往学堂了。
白居易在山上采了半天的药,便赶往附近的村落行医,村民对这位陌生的人并不十分信任,但由于距离医馆较远,一些有沉疴不便行动的人还是决定尝试一番。白居易也并不介意他们的警惕,按照经验为他们一一配药,其中几个狂咳不止的人喝下药汤后立刻有所缓解,村民也逐渐对白居易放下成见,越来越多的人前来求药。临近黄昏时分,竹筐里的药已经全部用完,白居易许诺次日还会到来,便提着满满一小包钱回到元稹的住处。
白居易一进门,看见元稹正在桌边看书,元稹见他回来打了个招呼,白居易咧嘴一笑,取下腰间别着的钱袋一把放在桌上,抱起双臂斜倚在门边,抬了抬下巴示意元稹打开袋子。
元稹解开系袋,从里面露出白花花的钱币,在夕阳下泛着金色的光,沉甸甸地堆成一摊。
“元公子,这些钱够不够买你帮我沏杯茶?”
自从家里多了一只狐狸公子,元稹漏出笑容的次数明显也增多了。以前他都是一个人独自做各种事情,现在虽然床变挤了,还需要多留一双筷子,但狐狸很能赚钱,每天都会带不少钱回来,狐狸还见过很多外面的事情,又读过一些不知出自谁手的书,其中不乏典籍古着,也有道听途说的野史,甚至有时还能在学术上给元稹不少灵感。
不知是不是天性的缘故,白居易喜欢蜷起身体睡觉,又惧怕在边缘掉下去,常常越睡越往榻里挤,搞得元稹苦不堪言,于是元稹将白居易换到床榻的内侧。白居易好像有讲不完的故事,每天临睡前都会喋喋不休地说很多东西,元稹对这个见多识广的狐狸越来越好奇,便问:“乐天,你经历了那么多事情,是不是已经活很久了?”白居易摇摇头:“其实我也不记得了,最开始只是作为狐狸活着,突然有一天萌生了人一样的意识,才开始记事,其实很多事情都已经忘记了,唯一能确定的是,这是我第一次作为人活着,我……感到无比高兴。”
——也因为能遇到你感到无比高兴。
狐狸不记得自己出生的日子,但他知道这个时间对于人的意义很重大。
元稹生辰的那天,白居易早早进了山,元稹出门时便看见白居易在屋旁翻土种花。待他傍晚归来时,房子周围已经种满了开着紫色碎花的绿植,门上挂了一只竹编的蝴蝶,风一吹便像真蝴蝶一样翩翩起舞,时不时还会引来彩蝶在周围追逐。
是什么时候发生改变的呢?大概就是白居易到来的那天,原本冷清的屋宅突然有了家的气息,原本在荒原流浪的狐狸突然有了归宿,即使落在贫瘠的土上也能枝繁叶茂,让寂寥的夜晚不再孤单。
白居易环抱着身体缩在凳子上小憩,可能是睡熟了,对元稹的到来毫无察觉。果然还是很像狐狸,元稹心想。
他鬼使神差地抬手抚上那光洁的面颊,夕阳的余光洒在狐狸身上,空中的浮尘都被照出金光,围绕着温暖的狐狸缓缓飘动。白居易蓦地睁开双眼,金光打在紫色的眸中像那镶金的彩云,元稹仿佛被那目光烫了一下,连忙拨起白居易面颊旁边的一缕发,装作若无其事地为他整理形象。
“啊,你回来了。”白居易稍微舒展了四肢,跳下椅子站在地上狠狠抻了个懒腰。
“怎么样,好看吗?”白居易比划着指了指窗外。
元稹痴痴望着他如水的眼眸,应了句“很好看,我很喜欢”,分不清楚是对着谁说的,或许都有吧。元稹自己大概都没有意识到他看向白居易的目光有多温柔,就如同要把那夕阳下的身影融化在眼里一般。
白居易说他看过天象,今晚会有明亮的月亮与星辰,二人仿佛村里的孩童一般,拿上木梯就爬到了屋顶,顺便带了佐景的酒盏,静候夜幕降临。
元稹的房屋建在一处地势较高的山坡上,从房顶向下望去便能俯瞰整个村落,星星点点的灯火将天幕映照得泛紫,如钩的新月高悬在夜空,万千星辰宝石一般地闪耀着。这种景色也许并不是世间的罕有,但却是二人生平第一次并肩举杯,星间月下,掬一盏载着月光的薄酒,美好之物并不是千金难求,难求的是与美好相遇的机缘。
元稹和白居易都看得痴了,又同时转头望向彼此,只觉得那远在天边的星辰远不如此刻对方眸中映出的耀眼。
“你当初非要跟我走,不怕被我骗去剥皮卖钱吗?”元稹笑道。
“那我就变成狐狸鬼,做鬼都不放过你。”白居易满脸写着无所谓,狡黠地咧嘴。
二人畅怀大笑,执起并不华美的盏一饮而尽。
“微之。”白居易满眼笑意地望着元稹。
“嗯?”
“你的心愿,一定会实现的。”白居易凑近元稹的脸,表情极为认真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