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玩字画小说馆>穿越>补兮物语馆 > 他是流放者,也是为情所困的少年 ”
    阿津突然说道,吐出的语句把秋生结实地吓了一大跳。他慌乱地退开几步,极力地想要抓取词句,却完全说不出话。

    来到水港城寨的人们从不会有出走的想法,他们都是那个所谓文明世界的精神流浪者和那个所谓野蛮世界的物理流放者,只有在这片互相包庇又互相鄙视、互相同情又互相排斥、互相帮助又互相竞争的土地上才能寻找到生存。

    “外面有干净的天空,有干净的街道,有干净的房子,还有大大的书店,里面有好多好多你想看的书。”阿津抓住了秋生的手,“在外面,没有人会再打你了,我们可以,好好地、好好地,永远在一起。”

    02

    站在家门外,背后是夜晚城寨璀璨的霓虹灯,其实同白日并无什么差别,反正阳光也坠落不下。不远距离的垃圾堆放出的腥臭和尿臊味严裹着楼上炸肉的气息飘过整个悬空楼道。炒菜声,锅铲碰撞声,木柴在灶中噼里啪啦,一条生活的长河在喧闹、闷热与肮脏中缓缓流动。

    阿津挠着秋生的掌心,问他,我能吻你吗?

    秋生腼腆地笑着,没有回答。这是学付老师的,总是故作神秘,沉默反而让对方怀疑自己内心的坚定。钢板搭筑的楼梯一直在晃,发出协调的音调。在板块与板块的接缝处,甚至是塑料与纸箱作为填充物,因为铆钉锈了。

    阿津才不是那种会随随便便打退堂鼓的人,踮起脚就往秋生浅红的唇上一吻然后分离,又迅疾又流连。秋生没有明确回答他一起出走的请求,但却对这个潜藏悸动的轻吻,打心底喜爱。

    “真不要脸!”

    忽然听得一声尖锐的怒骂,自楼上传下来,就是那个梅姨。那个被男人抛弃,沦落到卖身还债却天天泼妇骂街,对着同行乃至所有街坊恶言恶语的梅姨。她的手臂也已褶皱发枯,稀疏的头发挂在头皮上,不复当年的乌黑。她总是瞪着一双细眼,嘴皮子一翻,四处乱讲乱说,叫人人眼见心烦。

    “呵,我一定会告诉你阿爸的,让你好看!”

    无端的恶意,难以捉摸。阿津一下子气上了,愤愤地想要冲她骂回去,结果被秋生拽住了袖子硬生生按了下来。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秋生想着,默默地推着阿津厚实的肩膀让他快回家吧。阿津当然不放心,担忧地望了好几眼,最后实在禁不住秋生低沉且温柔的念叨,慢慢走了。

    而后听闻闲言的父亲果然扇了秋生一巴掌,殷红的血从耳道中流下来。他轻轻地用指腹抹掉证明它们存在过的印记,靠着灰土墙一言不发。不允许残留剩菜剩饭的瓷碗被丢进水池,沉重的喘息加上巨响的脚步声,身为这间屋子绝对主宰的男主人去睡觉了。

    秋生在一片黑暗中盲目地笑了笑,回头一看,发现之前那只雀鸟安立窗台之上,一对浑圆的乌黑眼珠折射着外头交杂的灯光——永远不属于他的别家的灯光。

    第二天,母亲还是没有回来。男人足足睡到十一点才起身,趿拉双中间似断非断的破拖鞋不知去哪鬼混了,房间里还留存着浓郁的烟味。

    他收拾了几本书,决定去找付老师。

    水港城寨的中学堂龟缩在妇科诊所和鱼丸厂之间的小弄堂里,要进去的人都得侧着身子从两堵墙的缝隙里挤过去。天花板一半塌着,露出几根烂掉的木梁,其余便是一片空洞洞。

    教室里没人,就付斌一个大叔模样的老师弓背坐在给小娃娃头用的板凳上,手里笨拙地挥动两根毛衣针,一勾一勾地织着块布。卷成团的毛线球有蓝有绿,线分明就是几股断的绞合而成的,妥妥是从各处垃圾堆里扒来的。

    “老师,阿津说,要我跟他一起到外面。”

    付斌听到他的话也不回答只专注于手头的毛线。寂静正在燃烧。秋生喉咙底嗯嗯呀呀了一番,忍耐不了拿书砸乱撞的飞虫,他才抬起头,冷冷地道:“你以为外面就很好吗?”

    “他说,外面有干净的大街,还有大大的书店,里面摆着所有我想看的书——”

    “那些都是胡话。”

    “外面的世界,和里面一样烂。”

    秋生知道,付老师和他们一样,是从外面逃进来的。他的父亲忍耐不了爷爷对母亲的谩骂和殴打而举起了菜刀,带着他们慌不择路般地躲进城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