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他跟顾德全开始了彼此没有留情的互殴。
没有留情,也没有多少声音,他们只是拳拳到肉地互相狠揍着,没有谁怒吼,连痛哼都不约而同地压到了最低。仿佛泄愤,也仿佛是在通过肉体的疼痛麻痹更深层次的痛楚。
阎希平没想到,自己晕乎乎地一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两张青肿狼狈的脸。
“大帅!”“干爹!”
“哟,”他本能地想皱眉,可是皱眉这个动作都让他感觉很吃力,“你们……”
他的声音微弱,两个人却立刻捕捉到了。
“大帅,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干爹,您渴不渴?要不要喝点水?”
他刚才说了两三个字,就觉得从咽喉到肺部都泛起疼痛,便不想再说话,只是看着阎廷芳,眨了眨眼睛。
阎廷芳重新去倒热水了。顾德全将他慢慢扶了起来,在他背后垫了两个枕头。他扭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顾德全红肿破皮的左颧骨。
“干爹,水。”阎廷芳端着水杯过来了。
阎廷芳小心翼翼喂他喝水的时候,他盯着阎廷芳一只乌黑青紫的眼眶。
实在忍不住,他又想皱眉。这次终于成功了。
“怎么了?”
两人慌慌张张地一左一右凑近他:
“哪儿不舒服了?”
他摇了摇头,轻轻咳嗽了一声,阎廷芳把羽绒被拉高了些。
他胸口原本冷得作痒,这一遮,顿时好了许多。目光一转,他看见顾德全的手放到了铃上。他刚醒,暂时只想见他们两个,听他们两个的声音,不想被医生一通翻来覆去地检查。
他把目光从顾德全的手,移动到了顾德全的眼睛。
四目相交,顾德全立刻放开了按在铃上的手。
他越是满意他们的懂事,就越是不满他们现在的模样。谁把他的人打成了这个德行?!
德全自不用说,他自己动手打都不会往面门上招呼。至于廷芳,他上次让人打廷芳,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不至于那时留下的伤痕,到现在还肿得发亮。
他越想越怒,顷刻间动了杀心——尽管连该杀的是谁都还不清楚。他之前昏昏沉沉,可也隐约听到了一些声音,知道自己是又一次地死里逃生,不晓得是肉体上的极度虚弱,多少影响到了他的精神,还是濒临死亡的体验让他看开了一点,他现在看顾德全很是喜欢;看违背他的命令、擅自出府来医院照顾他的阎廷芳,也没有想揍蠢儿子的欲望。
最初,他刚一睁开眼,看见了他们两个鼻青脸肿,堪称是前所未见的丑模样,他心里涌起的感情不是嫌弃。而是疼惜,是亲切,是温暖,是高兴。他小的时候,没有妈妈,不是妈妈死了,是根本不知道妈妈是谁,是叫汉娜还是珍妮?不能确定。而阎良玉对他也没有多少感情,只是因为他的哥哥们都不如他有本事、有出息,阎良玉年纪大了,跟他一样开始需要依靠,所以选了最值得依靠的他,他也没叫阎良玉失望。他不知道正常的亲情该是什么样子,可他想,床边这两个正满脸紧张地盯着他、都瘦瘦干干地不成样子、皮肤都失去了光泽、又心甘情愿为他出生入死、又能通过眼神就读懂他心意的人,应该在是他忠诚的部将之余,也可以算作他的亲人了。
他确实还怀疑阎廷芳跟李继英之间有点感情——否则,怎么一个之前不怕他发火,急匆匆地去救另一个;一个宁愿损毁自己的身体,也不肯怀他的孩子——可没有为了一个逃跑的太太,就彻底放弃真跟他亲的好儿子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