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素年离京已近两个月。

    桂陇州山高路远,近半时间俱花费在坎坷路途上。每到一地,要查证官场上下有无蠹虫,要应付各地大小官员、人情往来。更不用提来路时危险重重,程素年这一行遭遇多番暗袭刺杀,甚至还因此弄丢了恩师遗孤。

    那被掳走的稚子至今还未有消息,生死不知,百寻无果。

    而麻醒也是昨日才再得见麻舟与翁三娘等几人。距离上次相见,其实已隔近七年。

    因需以赶退城中洪灾为重,亲人相见,两方人只匆匆言语几句,留下今日再见的约定,因此对麻舟如何受重伤,几人又如何流落到了桂陇州的事,麻醒知之不多。

    翁三娘在麻醒催促下,不情愿也不得不和盘托出。不肯提麻舟是如何从丰山逃逸出,只说自他们得知程素年即将启程赴桂陇州后,便布下人马,以在程素年出京之后在路上伏击,杀死程素年。

    程素年问:“只派了用斩马刀的汉子一人?”

    那人叫马刀子,也是丰山营旧部,如今还被押在官驿里头。自上次突袭程素年,又被蜉蝣小妖李轻歌从镜中重击后,程素年没再提审他。

    只是程素年如今想到麻醒是认得马刀子的,虽然麻醒回禀过马刀子重伤,昏昏睡睡,难得清醒,但这些天在私底下定已与他相认。说不得那马刀子已将程素年身上的铜镜会吞斩马刀、又会吐斩马刀的事情告知了麻醒。

    程素年想到这茬,心里倒没个章法。倒也不是毫无办法,只觉得麻醒这些天似乎并不当他身藏妖异,总一副见怪不怪、处变不惊的模样,程素年便打算以不变应万变,麻醒若将铜镜异象往外头说,他倒也有法子将人药疯了去,那时候,谁会相信一个武疯子的话呢?

    翁三娘对程素年的问没个好气,只面对麻醒说话。起初时候是想要摇头的,不知为何又万分笃定地说了个“是,只派了马刀子一人。”

    程素年见她神色有异,当然不信。但也只抬手示意麻醒,催他让翁三娘继续说。

    麻醒也不信她那只派出了马刀子一人的说法,面上无奈又讪讪,问她:“说说我二哥,他是如何伤的?被何人所伤?”问完了,到底还是忍不住,多诘问了一句,“你们就在京城?怎的不来找我?!”

    翁三娘撇一撇抿紧的唇,没言语。

    好半晌,方才做了麻舟“传声筒”的女娃才怯怯说了一句,“三娘说,九叔在京城中也有诸多艰难,能不给您添麻烦,就不给您添麻烦。”

    翁三娘“去”了她一声,把几个围在身旁的孩子都驱出去玩,慢慢的,才将麻舟被剥皮一事囫囵说了个大概。

    “大概是送马刀子出城的时候,被人盯上了。”翁三娘道,“我就说,马刀子晚两日再跟上程素年那妖官也无妨,左右他们一行人多,又是往桂陇州的,再怎么假扮商贾,也是十分惹眼的,不必急在一时。可麻舟不愿,非要马刀子跟在那妖官后脚。出城的时候,马刀子的斩马刀原包得好好的,却被一个乞儿作弄,扯了裹刀的布,露了出来。”

    恰那时候,守城的士兵要将视线投过来,麻舟便以一个招摇的法子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叫马刀子带着斩马刀混出了城,但自己也被人注意到了。

    程素年垂眸想起出城当日,身后确有喧闹声,他还曾掀帘往后瞥去一眼,只人群围绕堆叠的,也看不出是什么热闹,便没放在心上。没想到当日竟还有这一出。

    “从那以后,我们就总感觉有人在暗中窥视我们。我们搬到哪儿,那些视线就跟到哪儿。”翁三娘道,“我们也曾想过法子试探,但那些暗里的眼睛就是不暴露。想妖官已离京,我们便打算也离京,到乡下去避一避。那天,麻舟原是去码头结算工钱的。”

    几个大人带着一堆孩子,担任在码头或食肆做苦力、做零工,孩子扮成乞儿,走街串巷地乞讨,同时收集情报,这些人这几年便是这么过下来的。

    那日麻舟本该在天黑前归家,但到夜里三更,翁三娘仍旧不见麻舟身影,便遣了几个孩子出去寻。

    找了一晚,哪里都没见,直到天快亮,在家里等着的翁三娘听到外头有马蹄声响,没一会儿,“扑通”一声,有个重物落地的沉闷声响,响在院子里头。而那马蹄声没有丝毫停滞,立即就远去了。

    翁三娘跑到院子里头,就见浑身是血的麻舟被扔在地上,墙头墙根俱是被他擦出的血淋淋痕迹。翁三娘大惊之中追出门去,只看得一人一马已速速隐匿到远处的晨雾里头,她一人两条腿,哪里追得上?

    “麻舟身上的皮几乎被剥尽,舌头也被剪去一截。”翁三娘面露痛苦,回忆当时仍是惊惧,急喘几口气,才能看着麻醒说道,“好在百草谷的谷主,神医医无能正在京中,就住在隔壁,麻舟捡回一条命。但麻舟没了皮,这条命也只能吊着,医无能便让我们来桂陇,因听闻桂陇的土医有神奇的医术,能叫人重新长出皮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