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澜后山的晨雾还未散尽,岁岁蹲在寒潭边的青石上,盯着水面浮动的鱼漂。潭中银鳞鱼轻啄饵料的涟漪惊碎倒影,她忽觉耳后生风,反手接住飞来的松果——果壳上歪歪扭扭刻着"晨课迟"三字,正是三百年前自己初学刻字时的笔迹。
藏书阁的沉香木门吱呀作响,岁岁抱着昨夜翻乱的《沧澜地志》迈进门槛,正撞见魔尊踮脚擦拭梁上悬着的古琴。那人玄色袍角扫落细尘,惊起光束中浮动的微尘,恍如三百年前教她识谱时的光景。
"寅时三刻的晨露收了几瓮?"魔尊头也不回,指尖抚过琴尾焦痕,"这架枯木龙吟再不润弦,怕是要断了商音。"
岁岁把书册堆在案头,从袖中摸出青瓷瓶:"后山青竹筒接的,比陶瓮多了三分竹香。"她仰头望着梁上人,"师尊今日怎有雅兴抚琴?"
"昨夜巡山听见松涛有异。"玄色身影飘然落地,袖间抖落几枚松针,"怕不是某人练剑时劈断了听涛崖的老松?"
岁岁瞥见琴尾新添的剑痕,默默将瓷瓶塞进琴匣。
正午日头晒化檐角残雪时,魔尊拎着食盒寻到寒潭。岁岁正赤足立在潭心凸石上,手中木剑挽起的剑花惊散鱼群,荡开的涟漪与三百年前初学"点苍式"时如出一辙。
"青团搁在石亭了。"魔尊倚着古松抛来汗巾,"今日这式'流云回雪',腕力比昨日沉了三分。"
岁岁接过汗巾抹脸,潭水浸湿的鬓发贴在颈侧:"南坡那株百年老松...当真救不回了?"
"断枝已移栽到药庐。"魔尊指尖轻弹木剑,"明日开始,晨课加练半个时辰悬腕。"
潭边忽起山风,卷落松针如雨。岁岁看着那人玄色衣袖翻飞如鹤,忽想起三百年前被罚抄剑谱时,也是这般看着师尊在月下舞剑。
申时的药香漫过竹帘时,岁岁正对着捣药杵打哈欠。魔尊掀帘进来,臂弯里抱着截焦黑松木,惊得药炉青烟乱颤。
"把《千金方》第三卷背了。"玄色衣袖扫过药柜,精准抽走她垫在蒲团下的闲书,"断松根部的茯苓,挖的时候可留了菌丝?"
岁岁摸出个油纸包:"连着腐土一并带回,埋在药圃东南角了。"她瞥见松木断面新鲜的剑痕,"师尊真要拿这个做琴材?"
"雷击木难得。"魔尊屈指敲了敲焦痕,"倒是你,当年埋在药圃的陈皮该起窖了。"
暮色透过窗棂斜斜切进来,将两人的影子钉在斑驳药柜上。岁岁忽然觉得,这场景与三百年前师尊教她辨百草时重叠得分毫不差。
戌时的梆子惊飞夜枭,岁岁抱着琴匣推开松涛殿门。魔尊正就着月光擦拭诛仙剑,案头摆着两盏浮着桂花的醪糟。
"枯木龙吟的丝弦换好了。"她将琴匣轻放在蒲团旁,"商音试了七次,总差半分清越。"
魔尊收剑入鞘,指尖拨过琴弦:"差的那半分在腕力。"忽将琴身翻转,"你补的这块桐木,刨得比三百年前平整。"
岁岁捧着醪糟暖手:"当年师尊说,琴底补痕如心上补丁..."她忽然顿住,望着窗棂漏进的月光,"如今可还作数?"
剑穗上的玉珏轻叩案几,魔尊推过另一盏醪糟:"明日把听涛崖的断枝雕成琴轸。"
子夜风起时,檐角铜铃晃碎满地清辉。岁岁数着更漏,忽然明白那半分清越差在何处——三百年前劈断老松的木剑,此刻正悬在琴匣旁轻轻摇晃。
沧澜山巅的晨钟撞破云海时,一只青鸾衔着鎏金拜帖掠过药庐檐角。岁岁抬手接住坠落的青羽,指腹抚过羽根暗纹,惊觉是三百年前瑶池法会的印记。檐下铜铃忽地齐鸣,她转身望见魔尊立在九叶重楼前,诛仙剑穗上悬着的昆仑玉正泛着血色微光。
山门外积雪压折青竹的脆响传来时,岁岁正跪坐在松涛殿擦拭星晷。铜盆中的水纹忽然紊乱,映出七道踏着禹步逼近的剑意。
"去取为师埋在听涛崖的松醪。"魔尊突然出现在门边,玄色大氅扫落梁上积尘,"要癸卯年那坛。"